三五 之悲

    客厅里人散了，项棣一个人留在里面待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看见窗边摆着的钢琴，他忽然起，坐到琴凳上，弹他最为熟悉的那一首《之悲（Liebesleid）》。

    曲调柔，隐隐带着几分而不得的悲哀，琴声如诉。

    音乐据说是永恒的一形态，因为它没有，只有纯粹的符号。过去和现在在乐声相通，时间的河静止。

    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。

    每次有客人来访，父亲都常常让他待在客厅里倒茶、弹琴。有一次开门，门外站着姜盼和她的父亲。他和平常一样礼貌接待，神如常。父亲遣他去弹琴，他坐在琴边，无声无息地敲响琴键，指尖淌静谧的乐曲。

    也是这一首《之悲》。

    姜宏声让姜盼过来和他一起弹。她坐来，在他的边。坐时，他闻到她上传来的一阵清淡的香气，如梦似幻，令他有些恍恍惚惚。

    然后弹错了一个音。

    她置若罔闻，认真弹琴，他也竭力平静来，压抑着悸动，斟酌着屏息，生怕一不小心，就毁却了这丽难得的时刻她在他边的这个时刻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他，脑蓦地想到一句话。

    琴瑟在御，莫不静好。

    项棠，你先去别的地方吧，我想自己先走走。从山来后，姜盼。

    项棠皱了皱眉，满脸不舍，但还是放开了她的手：好。

    她听说项家的藏书阁收藏了很多珍玩和古籍，但此前她并没有去过。现在正好有闲暇时间，便起了想要探访的心思。

    姜盼推开雕着致纹的木门，闻到了淡淡的灰尘味，阖上门，房光线顷刻间黯淡。

    这里很幽闭，很难看清楚书上的字。

    姜盼找不到灯在哪里，于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。

    她走到最里面的书架，忽然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唐卡，光照过去，才发现上面画的是阎鬼王手持，而展现的则是人经受六回的过程，最央画着的是三毒：贪、嗔、痴。

    她不禁想，项章也信这个？若是信，像他这样的人，辈将会投生在无间地狱。

    亮光打在画上面，她忽然发现有一画布呈现来的光影和别的地方不一样，后面应该是空的，而非墙。

    姜盼大胆地掀开画布，果然发现墙上有个，里面嵌了一个柜。拉开柜门，里面十几张纸。

    纸上有图，有字，密密麻麻的，都是项章如何利用职权为他人谋利的记录。

    她一阵眩。

    多年渴望的自由近在咫尺：只要项家倒了，她就算和项棣离婚，也不会遭到项家的报复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搜集证据，但项章既然了，就必然想方设法抹去痕迹，所以她很难拼凑完整的证据链。

    这一叠纸是谁放在这里的并不重要，关键是上面的容。

    她一张张拍来，传到私密相册里面，然后在手机上删掉。

    等快要拍完时，姜盼忽然听见门打开的声音，然后是人的脚步声，她上把纸照原来的顺序整理好，关上柜门，又把唐卡放。

    脚步声渐近的一段时间，一切都胆战心惊，全上每一寸肌都张起来，浑冒汗。

    转过，项棣正好从最后一排书架来，二人对视，神皆是晦涩难明，谁也猜不对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项棣顿了顿，然后：姜盼......

    话语忽被打断，因为女人忽然上前，搂住了他的腰，垂，埋在他的。

    抬起来看着他，带了几分慌。

    项棣轻抚着她鬓边的发丝，轻轻问：怎么了？

    没什么，就是乍一看这张唐卡，有吓到了。她的声线有些颤抖。

    项棣温言安她：没事。他两只手环住她的背，把她护在怀里，然后轻拍着她的背给她缓气：别怕，我在这里。

    姜盼低，额抵着他的脖颈，两只手收回来放在他的，低低：嗯。

    我们去晒晒太。他握住她的手，二人牵手门。受到她的手传来的冰凉温度，项棣不禁皱眉，她真的是吓坏了。

    光，他们坐在院里，槭叶纷纷。

    她依偎在他的怀里，他的手臂从后伸来环住她，两只手拢住她冰凉的手，地捂着、小心地呵护。

    捂了，他收回手，姜盼却抬起，去够他的。

    日影斑斓，金的光打在他们上，明明暗暗。两人在这金的光与影里，影相依，齿缠。他到她的格外的凉，就像早开的梅，透着寒冷的香气，令人想要碰，又因为它的冷而望之却步。

    她是冰冷的。

    因为白天心的矛盾与痛苦，姜盼晚上了噩梦。

    梦见的却是发生过的事。

    她之后离开姜家，和林月洲住在一起，两人靠兼职工资和奖学金来充当学费和生活费。

    她爸不会让她好过，求职连连碰之后，她只好去餐厅里面当服务员，日发放工资，即便被辞退了也能拿到当日的钱。

    但她依然很快乐，自己靠自己工作，不用依赖他人，一回会过前所未有的自由，和幸福。

    她天真地以为，只要忍过这段不见天日的黑暗时光，之后就能够和他一起过上好的生活，却不知，他们的黑夜永远没有天明。

    有客人来了，她拿着菜单上前招待，却发现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
    项棣看到她，也是一愣，她穿着一条围裙，上面沾了各各样的油污，发剪短至齐耳，额前和颈侧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，和他记忆的白衣少女似乎大相径。

    却仍然令他心动。

    她语气平淡：您要吃什么？

    他倏地站起，对她：姜盼，跟我去一个地方，好吗？

    我要上班。

    他留来等她班，他明白她的自尊心很，所以说他一直坐在车里等候。等到她来的时候，他车给她打开车门，之后自己才坐上去。

    项棣把车开到一个地方，夜里，路灯昏暗，寂然无声，路上只有拾荒者的影他正捡拾着路边人随手丢弃的塑料瓶。

    那人的形非常熟悉，她隐约猜到了是谁，还没有看清楚他的脸，就到自己的脑轰轰作响，耳边一阵耳鸣，恐惧而震动。

    他转过来的那一刹那，她只看了一他的脸，就转过去，不忍再看。

    林月洲跟她说自己每天在画室教人画画，她相信了，却没有一步猜测，她都只能在餐厅当服务员，他想必更为落魄。

    她静静地望着项棣，里全是怨恨：是你的。非常肯定的语气。她爸没有这样的能力把人上绝路，只有项家才有。

    是。他没有否认。树影落在他面无表的脸上，看起来森冷又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