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重萤躲在生殿里养病,一概是听不见的;每每俱是丞相谢珣看过表章,无关痛地剔几卷,再亲自呈递主上御览。
李重萤忙着躲清静,有些简牍并不详看,有丞相看过,总归没什么错。
这桩差事定得微妙,先帝曾有意废除丞相一职,诏书被给事封驳,后来几番转圜,在李重萤践祚前才算定此事。
等李重萤平安地坐上御座,悬在檐片上虎视眈眈的骤雨终于一泻千里,她忙着大赦天、安抚老臣、提新官,简直焦烂额!
最后千辛万苦添设了正五品阁大学士,再赐司礼监掌印、秉笔、随堂太监批朱之权,这样才算完满。
丞相的权力被分走大半,如今理应称其首辅,只是nv帝始终并未诏明文取缔,于是便还遵着旧制。
先帝在时,司礼监与丞相便已有两虎相斗之势,偏生nv帝贯通伏虎之术,猛虎跨槛里,抬手掀开殿垂挂的天青se纱幔,在袖缠过一圈,鼻尖细嗅宁神香的冷冽,屏声往里了。
千万重蔓缠的青纱,细腻得窥不见纱线走势的纹理,稠密得漫天匝地,像是雪满庵飘然的绿烟。
殿有千样宝,寿榻上最寿,案上置着金银错的博山炉,焚烟未熄,云雾缭绕地朝他涌过来……想来蓬莱仙境,也不过如此吧?
谢珣将地上散落的金扣捻起,并未细看,掖手便将它藏袖,指腹不经意间了金扣,品如意吉祥的纹样。
他叹了气,声音在殿传去很远,“陛。”
没人应。
意料之的事。陛素日懒怠,但凡不视朝的日,总是不愿早醒。
谢珣走上前来,扯了扯承尘,照旧是不动如山;再将帷幔牵上玉钩,任由如瀑般的明光照来,慢慢的,榻间也亮起来了。
他循着痕迹望去,捉住榻边横陈着的一截小臂,极轻地拽了拽,唤着她“阿萤”,好哄歹哄,总算将她请了来。
nv孩靠在他肩上,一声不吭地埋去,显然还未睡醒,很难想象这样年幼的孩竟然坐拥四方禁廷,然而事实就是如此。
李重萤眯着睛,看着很有些愣怔,“啊……丞相。”
“臣在。”丞相扶正她歪斜的肩,语气平静,“陛,该起了。”
nv帝“嗯”了一声,只是一错的功夫,脑袋复垂去。
谢珣微微蹙眉,对付君主,他没有很好的办法,不能骂,更不能打,只能当列祖列宗般供着。于是将掌心垫过去,抬她的颌,对着最光亮的那扇轩窗,亮得像是神仙的照妖镜。
她果然颦住眉,小妖怪原形毕了,“什么东西,怎么这么亮……”李重萤挥挥手,声音细孱得仿佛sheny1n,“离我远……”
这次没有再纵容她,谢珣抚了抚李重萤的肚,“晌午了,陛未用早膳,不饿么?”
李重萤:“不饿,快。”
“臣请陛去雪满庵听芦。”他收回手,当没听见,“用过膳就去。”
她睁开,迷惘地看他,“你说什么?”
“臣请陛同往听芦。”他复。
有了丞相的“盟誓”,疲于政事的李重萤果然来了兴致——去玩的兴致。
用过早膳,午膳也并在一桌用了,为皇帝排膳并不算什么铺张的事,案上罗列九十九菜等待品鉴的奢靡日早就一去不复返,为了让丞相在某些事宜里松,她的寝在列宗里已经算得上清减。
谢珣坐在书案后,摊开文书,慢慢地票拟奏疏。
“谢相不累吗?”李重萤见他离得很远,敲了敲侧的胡床,“过来同孤一用些啊。”
他对着案铺陈的奏疏颦眉,“蒙陛垂ai,臣已用过了。”
nv帝并不算什么智慧绝l的人,就连添设阁制衡丞相,也是父皇晏驾前的主意。
在李重萤并不丰赡的生平里,丞相是她要面临的,丞相忙碌,她也不好太过清闲,庸之主也有名垂千古的野心,于是她从柜案里翻金质的小锤,在旁边的案上一地敲桃玩。
桃仁堆在碗里,仿佛稚弱的小山,她一颗颗数着,心里翻涌着奇怪的满足,敲桃的乐趣就在此啊,简直像一只偷藏果仁的松鼠。
唉,皇帝;唉,桃;唉,松鼠。
她敲得不多,晃匀了,平平铺了半个碗,敲桃是个很舒心的活,和书案后的谢珣相较起来,真是很轻松了。谢珣微微侧过脸,面颊上细细的绒在yan光分外明晰,有纯质明亮的况味。
小锤砸得砰砰响,李重萤敲完最后一颗桃,天亲手敲来的果仁,会有豪贵的味吗?
她扯了扯他的袖,将玉碗推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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